【理砂】四十四次日落
summary：日落的时候，再说一次“我爱你”
全文1w+，he，有内容编造，大概算原著向？
你见过日落吗？
暮色暗淡，残阳如血。
在他还小的时候，就见过一次，也是他第一次见到“日落”。
他看见满地霞光铺成前路，如镶金边的落入刺得人眼睛疼，他感觉脸上有水珠滑落，落入唇中，是铁锈的味道。
白雪中盛放出红色的鲜花，娇艳欲滴，高大的男人拖动着娇小的少女往前，红花落了一路。他想起姐姐曾讲过的仙舟故事，有一条名为“黄泉”的路边就长满了红花，沿着路往前走——是奈何桥。
对了，姐姐呢？
他僵硬着转头，却看到了男人扭曲狞笑的脸，大力禁锢住他的身体，把手上烫红的烙印靠近他的脖颈。
“啊——”
疼！好疼！他仰头望天，眼见夕阳垂暮，白色的雪花飘落。茨冈尼亚短暂的晴日结束了，接下来又是无边无际的大雪。
“不要！”砂金睁开眼，唇边的水珠是咸的。
他被男人搂在怀中，因为突然的大动作，男人皱了皱眉，把他搂得更紧了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安抚，被吵醒后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想起：“做噩梦了吗？别怕，我在。”
温热的，让人安心的气息。
窗外还是黑夜，困意终究还是胜了一筹，砂金闭上眼，沉沉睡去。
他又看见了那条开满血色花朵的路，看见了那个狞笑的男人……只是这一次，有人抓住了男人的手，把他翻倒在地。
少年抬起头，看不清来人的脸，只记得他头上带着金色橄榄叶的装饰。
“我叫…………可以……你的名字……”他记不清那人说的话，记不清他的名字，他只记得他问他叫什么，而他回答了他。
“我叫……卡卡瓦夏……”
拉帝奥并没有睡着，他摸着砂金柔软的头发，让他靠近自己，一双眼盯着床边突然出现的塔罗牌——忆者黑天鹅的牌。
直到确认砂金已经睡去，他才轻手轻脚地放开他，转身替那人掖好被子，离开了房间。
忆者浮空坐着，身旁还有一团黑雾，那是另一位忆者，名为织璃，而这里……是利用忆质造出的梦境，以维里塔斯·拉帝奥的记忆与砂金存放在「诡弈砂金」中的忆泡为基编织成型。
此刻忆者出现的原因，不难猜测。
“拉帝奥先生，您是个聪明人，我就不绕弯子了。忆泡已经出现崩塌的迹象，为了您的安全，也为了我们能顺利拷贝您的记忆，请您离开。”黑天鹅微笑着，手上的塔罗牌不断变化，勉强修复着这个开始崩塌的世界。
“维里塔斯·拉帝奥。”织璃开口，经由黑雾处理过的声音传出，不带一丝情绪波动，“留在这样一个虚幻的世界，有什么意义呢？若你是愚者，我尚能理解是愚者的乐趣，而你却是一位学者。”
“忆者小姐，在下不过一介庸人，即是庸人，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再正常不过，不是吗？”拉帝奥蹙眉，话中带刺的同时也将问题抛还给对方。
一旁的黑天鹅收起塔罗牌，脸上笑意不减：“拉帝奥先生，忆泡已经无法修复，崩塌无法避免，既然您还想在此逗留，我们也不好强行干涉，等到忆泡完全崩坏之际，我们会带您出去，还望您出去之后履行对我们的承诺。”
话毕，她一闪身，消失不见，织璃则是靠近了些，尽管黑雾看不出动作，但拉帝奥还是觉得她应当转过头看向了房间里的人。
“明知不可而为之……拉帝奥先生，庸人做久了，其实也想当次天才吧。”
织璃并没有给拉帝奥说话的机会，黑雾消散，一切如初。
拉帝奥眯了下眼睛，偏头看向房门，眉宇间流露出无法掩盖的悲伤，他摸到口袋中破碎的「诡弈砂金」，牢牢握住。
过了许久，砂金睡醒了，他迷迷糊糊睁开眼，手边没有摸到温暖，有些疑惑，黏糊得开口：“拉帝奥？”
“嗯？”在阳台看书的拉帝奥合上书，走到床边俯下身，在砂金额头上落下一个早安吻，“睡醒了？”
砂金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，他抬起头，在拉帝奥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做回应：“今天不用去学校吗？”
“我的课在下午，所以有一整个上午可以陪你。不再做点什么吗？”拉帝奥轻笑，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严肃，一笑却如微风拂过，是砂金无法拒绝的温柔情人。
“做了一晚上的噩梦……”砂金又缩回了被子里，带着点委屈说道，嘴角却勾勒出一抹狡黠的笑容。他喜欢看拉帝奥担心他的样子，喜欢他发现被捉弄后的无可奈何的宠溺。
拉帝奥坐回床沿，拍拍砂金的背，面上带笑，不再言语。
砂金自觉没趣，恰好困意上涌，顺势接着睡去。
确认砂金睡着之后，拉帝奥离开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
匹诺康尼的入梦池中，沉眠的拉帝奥睁开双眼，拨开围绕在他身边的梦泡，想起身，骤然的眩晕感传来又让他跌回池中。
他扶着入梦池的边缘缓缓起身，剧烈的头疼袭来，瞬间就让他的鬓角沁上一层冷汗。他挣扎着离开入梦池，走到桌边，桌上摆着一叠又一叠的资料，有些已经很旧了，纸张有些泛黄，而一旁的凳子上还有一小叠，大概是新送来的，上面还贴着一张便签——
“拉帝奥先生，恕我琐事缠身，只能委派员工将其送来。这份资料是翡翠小姐利用权限搜集来的有关匹诺康尼的早期资料，以及黑塔女士等人通过模拟宇宙测试而来的同协星神希佩相关，希望对您有所帮助。——托帕”
拉帝奥拿起那一小叠资料进行归类，星神希佩……那个万人升格而成的星神，有关祂的资料少之又少，匹诺康尼中的大多因为那位星期日先生的授意被销毁的一干二净，忆者手上或许握着「同协」的记忆，但他再没有更让其感兴趣的记忆可以用来交换……黑塔手上的资料，希望真的能起到雪中送炭的效果吧。
拉帝奥想着，拉开白板开始演算。
——————
——“西比尔，你想要什么？”
——她说：“我想要死。”
剧目终结的时刻，砂金石裂开裂痕，虚无的令使挥舞着太刀，他看见黑红色的太阳在她手中破碎，匹诺康尼黑色的夜空变为鲜红。
他记得，日落的时候会出现火烧云，那是被夕阳染红的云朵，残阳如血大概就说的这般景色。
他的心脏跳的很快，为即将到来的死亡降临而跳动着，他享受生命被触动的瞬息欢愉，也只有那一刻，他才会产生类似我还活着的念头。
面具被斩断，露出半张脸，他张狂地大笑着，期待着终结他生命的斩击。
虚无的令使收起太刀。
“咚”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，手持太刀的令使捡起，递给他。
那是拉帝奥给他的留言，他摩挲着上面的鸮形盖子，取出里面的东西——
“活下去。”
“祝你好运。”
他笑起来，笑的很难看，微咸的水珠落到口中，他抬手，抹掉朦胧视线的水雾，喃喃自语：“拉帝奥，你该咒我去死的。”
“我都这么恶劣了……”
“你怎么还不抛下我……”
令使沉默了一会儿，转身离开。
他将那张留言反复咀嚼，之间用力，在纸张上留下褶皱，落下的水珠模糊了些许字迹，他想找东西擦干，起身的那刻，身后黑雾骤然散去。
利刃刺穿了他的身体，从肩头到腹部，好似要将他整个切开。
他瞳孔开始涣散，然而身边空无一人，求救的话语被堵鲜血在喉口。
这就是他的结局了吧……
“砂金。”
有人在叫他？他揉揉朦胧的眼，身旁站着一个人，他看不见那人的脸，只看见他头上带着金色橄榄叶。
——好像在哪见过。
“走吧。”那人开口，他起身跟着那人离开，却在将要走出房间的那一刻——黑雾再次袭来。
他看见那人骤然转身，好像说了什么……但他听不清。
“砂金，走了。”
又是谁……他想抬头，却被人强硬地拉住手腕。那人速度很快，几乎是接近跑的了，而那张虚握在手的留言也因为那人的动作落到地上。
“放开我！”他挣脱那人的手，想跑回去捡起留言，但他刚往回跨出一步的时候，利刃……又一次穿透了他的身体……
“砂金，走！”
……
“砂金。”
……
“砂金！”
……
…………
砂金骤然睁眼，天色渐暗，床边无人，拉帝奥多半在真理大学。希望今天他没有晚课。
他起床，揉揉一天没有进食的肚子，去厨房想给自己做点吃的。
他摆动着刀具切菜，梦中的场景突然显现，他一刀下去，手指碰到了锋利的刀尖，血花落在砧板上，他却不觉得疼，也不知道止血，就这么呆呆地看着。
突然有人抽走了他手上的刀具，他回头，是拉帝奥。那人眼神晦暗，沉默地拉住砂金的手腕，客厅有医药箱，他开始帮砂金包扎。
两人之间谁都没有说话，这样诡异的氛围持续了很久，砂金才试探着开口：“维里塔斯……可以了。”
拉帝奥深吸一口气，抬眸盯着对面的人，砂金感觉到对方的气愤，悻悻地把手抽走，不敢与对方对视。拉帝奥则是努力平复着心情，反手一个爆栗扣在砂金头上。
那天之后，拉帝奥好像忙了许多。砂金百无聊赖得待在家中，那日梦中的场景经常性的出现在脑中，就好像是他亲身经历一般。
于是在某一天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他好像……是有自己的工作的，他是公司职员来着……
可是为什么……他脑中没有关于「公司」的记忆，他也想不起来一直待在家中的原因。他问拉帝奥，那人却是巧妙地岔开话题，一如既往地哄他入睡。黑天鹅的塔罗牌被拉帝奥放在枕头底下，消除了砂金的这段记忆。
他眸光深沉，看向砂金袖中暴露出来的一截手腕……上面有细密的划痕，没有划开，所以颜色很淡。耳边传来织璃平静的声音。
“这是他的忆泡，想要完全崩塌，自然是要忆泡主人的死亡。他心中会出现强烈的欲望，那是对死的渴望。”
“忆者小姐，请做好你该做的事。”拉帝奥打断了还想接着说话的织璃，对方也识趣，只是默默抽走了那张塔罗。
他又梦到了那个人……那个头戴金色橄榄叶的男人。
只是，场景不是梦幻的歌剧院，而是茨冈尼亚的雪原。
那人教他写字，教他读书，他告诉他，天空在晚上还有个名字，叫星空，里面有很多星星，星星会汇聚成河流，叫做银河。卡卡瓦夏觉得，那个人肯定是疯了，竟在雪天里临摹星星。
茨冈尼亚的天空中没有星星，只有漆黑与血红。
那个人救了他，他是外来者，来自「……」，所以当地政府对他很尊重，可是……就是因为他们埃维金人才会这么惨……
那人来自「……」，却又辱骂「……」，卡卡瓦夏不明白那个人在想什么，他没找到姐姐，所以问那个人：“你知道黎明什么时候会来吗？”
“为什么这么问？”那个人很温柔，总会笑着解答他的问题。
“姐姐出去了，她说，黎明的时候就会回来。”卡卡瓦夏眨巴着一双眼睛望着那人，被他头上的金色橄榄叶闪了下眼睛。
“黎明很快就来了。”那个人回答他。
梦醒了。
砂金望着天花板，唇舌蠕动，缓缓吐出三个字：“拉、帝、奥。”
从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，他蜷起身子，指甲嵌进肉中，他发不出声音，疼痛剥夺了他喊叫的权力，他动不了，也无法思考，只能将自己越缠越紧。他翻身，从床头的抽屉中抽出一把小刀，贯穿了自己的手臂。
血色很快浸湿了小半边床铺，剧痛消失了。砂金喘着粗气，脱力般躺着，眼一闭，昏睡过去。
后来，他是被拉帝奥叫醒的。
对方常年握笔的手上有一层薄茧，此刻拉帝奥掐着他的下颌，再往下，就是脆弱的脖颈。
砂金看向自己的手臂，已经包扎好了，他看向身上的拉帝奥，不难想象对方是尽了多大的努力才没有直接掐住他的脖子。
他勉强扬起笑容，眉眼弯弯，拉帝奥的手却是掐的更紧，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做出更加过分的举动，但额角暴起的青筋彰显了他的失控。
砂金想抬手安慰一下拉帝奥，却停在半空，那股把他折磨的要疯的剧痛又来了，砂金下意识想要找刀，又被拉帝奥束缚住。
“砂金，咬我吧……”拉帝奥的眼神被刘海挡住，出口的声音颤抖沙哑，他把手臂凑到对方嘴边，紧抿着唇，像是要把不平稳的呼吸咬碎了咽回肚中。
砂金不是能忍痛的人，刺穿肺腑的疼痛让他失了理智，一口咬在拉帝奥手臂上。
对方痛呼一声，却是没让声音出口，硬生生堵在喉间。
两人就这样僵持许久，直到砂金痛晕过去，才终于松口。拉帝奥手臂上是一个渗血的牙印，他抽过一旁的绷带简单绕了几下，替砂金掖好被子，又离开了忆泡。
忆泡崩塌的越来越厉害了，黑天鹅来找过拉帝奥，最终也只是留下了一张天鹅塔罗，至于织离，她只留下了一句话——
“回忆唤醒的不只是一段冰冷的影像，还有无数沉寂的情感与欲望。”
忆泡的故事开始交叠重合，推进了两个忆泡的崩塌。而作为故事的主人公——砂金。他会背负着忆泡中的所有情感与欲望痛苦下去，直到他的解脱。忆泡崩塌，当中承载的情感也将如云烟消散。
当然，这段宝贵的记忆会被忆者存进「流光忆庭」，献给「记忆」浮黎。
在又一次的离开时，拉帝奥带走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刀具。
而当他回来的时候，看见的就是倒在墙角的砂金。
他满脸的泪水，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拉住面前人的衣襟，语气近乎哀求：“拉帝奥……把刀给我……求求你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拉帝奥垂眸，扶着砂金坐下，拥抱了他，轻拍后背表示安抚，低沉沙哑的声音中是藏不住的疲惫。
“很难受吧，砂金。”
对方没有回答，在他怀中颤抖着。
“那这次，我不救你了。”
他牵起砂金的手，与他十指相扣。
松开的时候，砂金手中多了一把刀。
拉帝奥放开了砂金，头也不回得转身离开。
他想救治的——永远是一个人完善的，完整的人格；他想要的——也永远是那个会得寸进尺的，会拿生命做筹码的砂金。
这个世界……这个被忆泡影响的“砂金”……不是他，也不会成为他。
“维里塔斯，我爱你。”
拉帝奥骤然转身，砂金站在远处，冲他微笑，张扬，明媚。
拉帝奥向他走去，却是径直穿过了他。
砂金，他明明就在眼前， 却又触不可及，好似无边火海所遇细丝微雨，终究是……
忆泡崩溃，拉帝奥从入梦池中惊醒，顾不得疼痛欲裂的身体，强撑着走到桌前，脚下一软，“扑通”跪倒在地。
“按照约定，我们拷贝了你的记忆。拉帝奥先生，谢谢。”黑天鹅早早等在房中，她扶住拉帝奥，让他坐到椅子上，留下一张花牌后便离去了。
拉帝奥仰着头呆坐半晌，拖着僵硬疼痛的身子打开了隔壁的房门。
他拨开满屋的梦泡，注视着入梦池中的人，砂金静静地躺着，呼吸平缓。紫色的贯穿裂伤从右肩蔓延到左腹，几乎要把他斜着切开……
伤口闪着裂缝般的光芒，比茨冈尼亚人无神的黛色瞳孔还要明亮……
“砂金……”拉帝奥没有靠近，就站在门口远远的注视着他。
入梦池可保护其中之人肉身不腐，永远呈现生人模样，哪怕那人再无法醒来。
公司封锁匹诺康尼的时候没有带走他的遗体……就这么把他留在了这颗空旷的星球，其实这样也好……至少没人打扰他睡觉了。
拉帝奥抬手触碰房间里逸散的梦泡，“啵”的一声，破了。
砂金本来应该是「公司」的功臣……
拉帝奥替砂金关好门，又从另一间房中舀走了些许入梦池中的液体，离开了匹诺康尼。他向公司申请了一个实验室，专门研究「梦死」。
「何处朝向死亡」，那个杀死砂金的怪物……拉帝奥从他的身上发现了名为「梦死」的状态，看起来和植物人差不多，但直觉告诉他，两者并不相同。
他有预感……只要破解「梦死」，砂金就能醒过来。
拉帝奥教授回来了。
真理大学举办了盛大的派对欢迎他的回归，老校长笑脸盈盈，向在场的各位诉说着他的成就。满屋喧哗，身为主人公的拉帝奥却在屋外。
他点了支烟。
烟雾升起，又被风吹散，他深吸一口，烟草的气味把他呛出眼泪，他咳嗽几声，又把烟踩灭。
“难闻。”他说
夜晚的风有些放肆，带着屋内的热烈，撩起他的衣摆。他闭上眼，感受着久违的宁静。
世界是他的舞台，而他是他的遗书。
“砂金，起风了。”
拉帝奥一如既往的上课，批改学生的作业，熟悉的教学风格让部分熟悉他的学生直呼对味。
但他变得沉默了许多。
学校有听课的任务，就连拉帝奥也不能做例外，他瞟了一眼最近的课程，做出选择，那是一位新老师，他的课题，是关于公司的“星球改造计划”。
拉帝奥曾经听过一次有关此课题的内容，那名老师在列举利弊的时候选了茨冈尼亚的例子。
那名老师讲的很好，拉帝奥对其印象深刻，也是在那堂课之后，他遇见了来自茨冈尼亚的砂金……他张扬的把车停在了学院门口，带着贵重的宝石礼物来请求与拉帝奥的合作。说是请求，其实是各取所需的交易，贵重的礼物不是交易的筹码，也无法表示诚意，不过是他的习惯罢了。
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，拉帝奥不齿砂金为了达成目的能抛弃一切的赌徒相貌，看他的眼神怜悯，也充满不解。当然，他没有他的经历，自然也没有资格以自己的道德标准要求他。
因此，第一次合作宣告完成，但并不圆满。
“怎么了拉帝奥教授，赌徒的作风让你的圣父心理觉得过意不去吗？”砂金摸了一把脸上的鲜红，捡起散落在一旁的外套披上，黛色的瞳孔挑衅着他。
见拉帝奥没有回答，他接着开口，毫不掩盖嘲笑讥讽的语气：“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，怎么？你还对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？可别说出来，这只会让人笑掉大牙。”
他还记得砂金势在必得的样子和不顾一切的姿态，他享受死亡，享受生命被触动的愉悦。拉帝奥默默在心里给他扣上了“自毁型人格”的帽子，真切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合作。
可惜事与愿违，他们之后又合作了许多次。或许真如砂金所说，他有着很强的圣父心理，但他也明白，砂金不需要他的拯救，恣意的人不需要自诩庸人者的拯救，但他还是真诚希望砂金做事之前能权衡利弊，至少……让身上少点伤口。
后来，砂金接下了匹诺康尼的任务，拉帝奥作为顾问一齐前往。他不干涉砂金的行动，帮他解决可能遇到的麻烦，并在最后，送了他一张「庸人的医嘱」。
他并没有在匹诺康尼多逗留，砂金才是剧目的主角。该死的赌徒没有给他安排角色的想法，但他衷心祝愿对方。
——在如此华美的梦中，紧握求生的意志才能赢得一切。
——三枚筹码足以，所有，或者一无所有……我希望你能拥抱所有。
——活下去，祝你好运。
再后来……公司封锁了匹诺康尼。
他见到了托帕，那位高管给他送来了许多贺礼祝贺这次回收的成功，恭维的话她说不连贯，于是他开口，也算是解救了那位面露难色的女孩。
“都说了我不擅长这些事了但翡翠小姐硬是让我来，让你见笑了拉帝奥教授，公司对你们这次的合作很满意，允诺你可以向公司提一个允许范围内的要求。这可以算是公司的最高奖励了哈哈……”
“托帕小姐，砂金呢？”
“砂金那家伙……呃……哦！他被派去利瓦汀_XVI了，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，毕竟公司给的项目时间有整整三年……教授你别生气，他不能亲自过来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吗？毕竟公司的……”
“托帕小姐，利瓦汀_XVI是死灭世界，巡猎岚曾示视的星球，公司的业务什么时候扩展到与死灭世界做交易了？”
“啊……哈哈……”托帕挠挠头，轻轻踢了下账账，拉帝奥并没有看着她，却让她感受到沉重压力，思绪跑偏了一瞬，这就是老师的压迫感吗？
账账见主人有些局促，咬了下她靴子上的装饰，发出类似催促的声音，托帕立刻明白其意，把一个小盒子放在拉帝奥桌上：“那个……教授，这是砂金让我给你的东西，那个，没什么事的话，我就先走了，我还有项目要跟进，拜拜。”
拉帝奥并没有立刻打开盒子，或者说，他当时并没有打开盒子的打算。那个盒子在他桌边放了很久，久到荼靡花谢，蝉鸣阵阵。那天，有老师送了他一盆花，橙黄色的花朵上还留着昨夜的雨。
“拉帝奥教授，这花一夜之间全开了，看着好看，送你一盆，谢谢你之前帮我代课。”那名老师笑着把花摆在他的桌上，把那个他都快忘掉的盒子拨到他面前，“这盒子好漂亮，但上面怎么有层灰啊……”
“多谢。”他向她道谢，不动声色的收起了那个盒子。老师走后，他摩挲着，把上面积攒的灰尘抚尽。
半晌后，他打开了那个尘封许久的盒子，里面是一块破碎的砂金石——砂金的基石「诡弈砂金」。
拉帝奥怔住了，垂下的眸中是遗憾和惋惜，他取出那块砂金石，一段语音传来——
“教授，我死了之后你不会真的能挤出几滴眼泪给我吧？这可真让我犯恶心。
我是最后一位埃维金人，埃维金人生来就是社会的底层，拉帝奥，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在浪费你的圣父心，所以，请别为我难过。没了我，你的日子大概会清净许多。”
砂金没有回来，而他是最后知道的人。
疯狂的赌徒选择了死亡，他带着枷锁起舞，向从不公正的命运宣战，离开的时候，大概是满足的吧。
拉帝奥尊重每个人的自由意志，他这份尊重同样给了砂金，他不理解他的作风甚至是厌恶，但是……也曾从心底希望他能向死而生。
塔罗牌在他面前显现，名为黑天鹅的忆者脚踏虚空，她说，她想要这块砂金石中的记忆……
拉帝奥收回思绪，带上纸笔去完成听课任务。
新人教师并没有紧张，反而表现的落落大方，他夸赞公司的决策高明，似是用尽毕生所学来赞扬公司的无私。
“老师，那公司的这个项目有引来不好的后果吗？”提问的是个新入学的学生，拉帝奥听闻，放下手中不断推算「梦死」的笔，望向讲台上的教师，他很期待他的回答。
“公司毕竟不是万能，但它在竭尽所能帮助每一个星球，希望能重铸文明的辉煌。就比如茨冈尼亚_IV。”
茨冈尼亚？拉帝奥起了兴致，期待在他口中听见别样的回答。
“在茨冈尼亚语中，「埃维金」的意思是蜂蜜，是各部族间最为人所不齿的窃贼。埃维金是卡提卡的猎物，是本就该被淘汰的种族，却因为窃取克利珀的祝福而存活下来。
后来，公司带来了先进的指导，茨冈尼亚人依据《宪章》建立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，可是埃维金人机敏狡猾，不服从领导，所以，茨冈尼亚政府只能表示——「埃维金人永远享有自治自决的权利」。这应当完美契合埃维金人的愿望，可他们却不懂感恩，利用较好的面容企图颠覆茨冈尼亚政府。
他们因为自己的信仰灭族，却要让公司付出代价，不知各位可知公司曾经的高层，「石心十人」之一的「诡弈砂金」，他就是埃维金人，也是最后的埃维金人，公司给他升职的机会让他去回收匹诺康尼，可他却让公司付出了惨痛的代价……”
全场哗然，台下学生窃窃私语，为埃维金人白眼狼的行为表示愤恨，台上的老师抬手示意安静，满意的目光扫视全场，并没有注意到拉帝奥阴沉的脸色。
“啪”他手中的笔被折断，吓到了旁边的学生。
拉帝奥站起身，走到台前面对那位新人教师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：
“茨冈尼亚语中，「卡提卡」代表剥皮刀，是茨冈尼亚人里最嗜血的蛮族，与埃维金人有着跨越世纪的仇恨，直到身为猎物的埃维金人寻得了琥珀的庇护，这场跨世纪的猎杀才得以结束。
后来，在公司的领导下茨冈尼亚建立起政权，可领导人却认为卡提卡人是一群绝无可能开化的食人野兽。同样的，他们也忌惮着埃维金人的机敏，最后利用会议做出决断，赐予埃维金人自治自决的权利，将两族流放。
这样，当卡提卡人向埃维金人举起屠刀的时候，他们有着合情合理的理由坐视不理。”
他直视那位教师的目光，鸮的视线锐利，看得教师心底犯怵。
“歪曲事实，向学生传授错误的知识，这就是你的教学准则吗？”
“宇宙中谁人不知埃维金人口蜜腹剑，是天生的骗子，他们的名声已经臭了，更何况埃维金人随着那位砂金先生的离去彻底覆灭，谁又能证明您所说的是事实？”
教师撩起耳边的碎发，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，拉帝奥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项链，顿时明白了，眉头微蹙，并没有与其过多纠缠的意思，转身离开了教室。
「钻石」派来的人……公司的意思……
拉帝奥把听课报告呈交后便一头栽进实验室，往后的也是教室与实验室两点一线。他加快了研究，甚至还动过把「何处朝向死亡」从梦中抓出来的念头。
最终，通过公司的关系，黑塔在模拟宇宙中加入了「何处朝向死亡」的模拟，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星神的研究，甚至还能借此研究「希佩」的同协，何乐而不为。
蝉鸣消逝，拉帝奥走在真理大学的大道上，枫叶落入他的掌心，他从办公室中找到了一本书，是之前砂金借去看的那本，不出意料，三天内就给他送了回来。
红色封塑，上面有着烫金的花纹，封皮上没有标注，看不出书籍的类型，拉帝奥翻开，哦，是一本诗集。
——谁会嫌星星太多，每颗星星都在太空中转动；
——谁会嫌鲜花太多，每一朵鲜花都洋溢着春意。¹
他笑了，也难怪砂金会这么急着送回来，这是一本收录情诗的诗集，每一页都是作者炽烈的爱意。
秋去冬来，难得下了一场大雪，学校给学生们放了假，让他们去享受大自然的美好。拉帝奥还坐在实验室中，他难得没有在做实验，反而是望向窗外的银装素裹。
茨冈尼亚的雪天很冷，夜空中也没有星星，更见不到日暮西沉。
而此刻暮霭沉沉，燕雀南归，霞光倾泻。他看过黄昏，追逐黎明，见过落日余晖后的满天繁星。他大抵是疯了，竟然在雪天描摹星星。
助手敲了两下门，收到示意后进来，将手中的信封递给拉帝奥。
信封十分精美，用花体写着：维里塔斯·拉帝奥敬启。
他拆开信封，是天才俱乐部的邀请函……他曾梦寐以求的东西。
拉帝奥忽觉讽刺，拿起邀请函仔细端详，确认这不是什么无聊人士的恶作剧，然后，他在助手惊讶的目光中，将邀请函放在酒精灯上点燃。
他拒绝了博识尊的邀请，否定了自己的过去，将星神的一瞥连同过去的期待与不甘烧净。
他又翻开了那本书，将没读完的诗歌读完。
——只是要记住，还得默默地用灵魂爱我。
他真的爱砂金吗？如果这能被称之为爱的话，那老天可真是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。
他就像是个被嘱托收拾遗物的人，却因为翻看了逝去之人的日记而爱上一个已死之人。
或许是因为停止了反馈，所有的纠结都不再重要，只剩下了一个名为“爱”的核，没有时态，不限空间。
他还记得黑天鹅向他索要砂金石中记忆的时候，那块破碎的石头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，将二人连同肉身一起拖入忆泡之中。
他走在茨冈尼亚的雪原中，却没有寒冷的感受，目之所及是血色的鲜花，就像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。他看见女孩被砍下头颅，身子被男人拖行，死不瞑目。
埃维金人的孩童脖颈上被打下奴隶印记，作为商品拍卖是他们最后的价值。
他插不了手，他碰不到忆泡中的人，他只是个旁观者，旁观了名为“砂金”之人的一生。
他看着他因为冒犯公司高层被判死刑，却在将要被处刑的时候被另一位和他不对付的高层救下，阴差阳错进入了公司，却遭受着职员的恶意刁难，在快撑不下去的时候，又戏剧性地被「石心十人」翡翠看上，派去执行任务。
在黄昏时刻，枪响过后，少年从翡翠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基石「诡异砂金」。他抛弃了自己原本的名字，改名「砂金」，摇身一变成了公司的高层。
后来，就是他在匹诺康尼的谢幕，他还是打开了那份「医嘱」，令使给他留了活路，可他的生命却被「死亡」终结。
他的一生如夏花之绚烂，死后却未如秋叶之静美，公司把他留在了匹诺康尼，他成了那颗寂静星球中唯一的活物。
再转眼，拉帝奥又回到了雪原……只是这次，他不再是旁观者。
他阻止了年幼的砂金被烙上奴隶印记，却无法阻止事情向以后发展，所以他选择回到最后，试着在忆泡中救下砂金。
他尊重所有人的选择，所以，哪怕一次也好，哪怕是虚幻也好，他都要救下他，那是属于砂金的，「生」的意志。
他一次次地把砂金拉走，又一次次被「死亡」追上，看着鲜活的生命在指尖流逝……
不知经过多少次轮回，他终于带着砂金逃离了「死亡」的阴影，黑天鹅带着忆者织璃显现，冻结了忆泡中的时间。
拉帝奥与忆者做了交易，用忆泡与自身记忆为基创造一个新的忆泡世界，梦中不可能之事并非「死亡」，而是「沉眠」……他在现实开始了有关梦的研究，于忆泡世界中的砂金共处。
或许就如织璃所说，庸人做久了，他也当一次天才。
时间转瞬即逝，普通人的光阴也不过数十载。拉帝奥研究出了梦与意识的关联，这项研究在医学界起了轰动，有学者依靠他的研究成功唤醒了一名卧床许久的植物人，这让拉帝奥的名声更上一层楼，但只有他的助理知道，拉帝奥教授望向夕阳的目光深沉忧伤，半响后，月色高悬，他叹了口气，一如他收到博识学会邀请函的时候。
拉帝奥辞去了真理大学的职务，回到了匹诺康尼，砂金依旧躺在入梦池中，就时间好像把他抛弃了一般。
拉帝奥有预感，他快死了。他现在的年纪其实不算大，但彻夜的研究，颠倒的时差搞垮了他的身子，现在，大概要到尽头了吧。
他试着触碰砂金，却没想到他的身体化作梦泡消散，向身后汇集。
他转身，看见砂金笑着站在那，向他招手打招呼。
“教授，你老了。”砂金开口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拉帝奥，“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拉帝奥伸出手，抚摸着砂金的脸，鲜活的，有温度的，不是虚化的……
“你终于找到我了。”砂金抚上拉帝奥的手，对方描摹着他的眉眼，像是在触碰价值连城的珍宝。
拉帝奥松手，将砂金搂入怀中。
“我死而无憾。”²
他说。
——END
注释：
¹ "谁会嫌星星太多，每颗星星都在太空中转动；
谁会嫌鲜花太多，每一朵鲜花都洋溢着春意。"
……
“只是要记住，还得默默地用灵魂爱我”
——「英」勃朗宁夫人《请再说一遍我爱你》
² “我死而无憾。”
是日本翻译家二叶亭四迷在翻译屠格涅夫小说《阿霞》时对表白回应的翻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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